讲到"艺术"这个词似乎总给我们一种高远的、抽象的、生活之外的感觉。在社会和技术的推动下,艺术今天不再居庙堂之高,不再是少数享有特权的人士才能享受的乐趣,也不一定非要在一个特别庄重的场所里对艺术品进行膜拜。

相反,艺术似乎也更容易被利用,变成一类符号,一类触发器。商店通过装潢布置,透过某种特定的建筑形式,透过某些特定的绘画意象,透过某类特定的环境音乐,就容易给人带来一种高级感。同样,在广告宣传品中艺术也转化为一种营销价值。艺术从心灵、精神或内心世界的高尚领域里被拽了出来,在商业的利用下,成为一种附属品,我们开始怀疑艺术的价值和意义,但艺术给生活带来的不应该止步于此。

艺术作品有种让人看不透的感觉,特别是超现实艺术,其真正的价值就潜藏其中,看不透很大部分原因来自艺术品跟现实生活的疏离感。

艺术灵感来源于现实,反思现实,艺术家进而在作品中置入自己的感受和思考,所以它需要跟现实有一定的距离,让观众透过作品这个与现实并不一致的媒介来照见现实,看见某个或荒诞或感人的现象,发现某个矛盾的问题,循着作品的语境看到艺术家的期待或者开启对某个问题的探讨空间。优秀的艺术品,正是其所带来的超过日常体验的品质,让我们可以在现实之外产生不寻常的思考,看到更多的可能性。

譬如电影《不成问题的问题》,改编自老舍先生的小说,讲述新旧两个农场主之间的争斗,其间覆盖到了各色人物的选择与生存,描绘了实干的理想在人情社会中的一步步瓦解。有的观众认为这是职场生存指南,有的观众却开始反思职场中的荒诞,有的观众在思考自己扮演的角色和位置,总之,透过电影我们开始反思自身,进而有了重新建构生活的可能。

以下这段马尔库塞对诗歌的描写很好的反映了艺术的价值:

它们谈及的是看起来没有露面、却作为受禁忌的可能性而时常出没于既定话语和行为领域的东西一一它既非天堂又非地狱,既非善又非恶,而仅仅是"幸福"。由于诗歌语言是借助一种能够表现未露面者的手段来创造和发展的,它是一种认知语言,是一种推翻已得到确认的事物的认知语言。在诗歌的认知作用中,诗歌执行着伟大的思想任务:努力使不存在的东西存在于我们之中。

今天我们接触艺术作品的方式有很多,各个大小城市都陆续开始有各种展览馆、美术馆,可以走到艺术作品前去感受那种震撼。如果担心看不懂,也有很多阐释艺术作品的优秀节目、书籍,比如陈丹青先生讲解书画作品的《局部》、比如木心先生的《文学回忆录》。哪怕足不出户也可以打开 Google Arts&Culture app 在手机屏幕里就能看到各国艺术家的作品。各色培训班,体验馆也提供了很多针对各个艺术门类进行学习和创作的途径。

当然方便并不意味着简单,艺术家透过作品完成表达也完成与外界的沟通,我们可以轻易看到艺术品本身,也可以轻易的学会一些技巧,但难点的是去意会,透过艺术观赏或者创作去反思生活,开启一个新的视角。

有次去广州美术馆,看到一位高校教师带着学生逛展览,跟上前去听听老师讲什么,半小时下来,老师不停分析作品的技法、用色,却未曾提及对作品的理解,学生跟着老师的指点拍下作品的一个个局部,准备回头好好专研(也许技法那就是那次参观的教学目的,这点不得而知)。值得思考的问题是,虽然技法是表达的基础,但只学会技法没有思考内涵,是否就能靠技法的堆砌完成表达呢?

某一次回到家乡,邻居的孩子在练习爵士鼓,从头到尾只练习一首曲子,口中念念有词"逆战 逆战狂野……",我忍不住过去询问他学爵士鼓的体会,小孩说在准备表演,学爵士鼓就是帅、炫酷,在同学面前很有面子。那时候脑子里不禁闪过一群孩子在一个大广场一同敲着逆战的场面,也闪过一群群小小主持人、小小模特的身影,以及台下家长欣喜的面容。

他们在培训班学习了技巧,学会了另一种操作序列,却没有学会一门艺术语言,艺术成为一种社交货币、一种升学资本,却没有打开另一个视角。我们也许不需要那么多体态一致,神情一致的小鼓手、小主持,在舞台上完成一系列规定动作,我们需要孩子们透过技艺获得一种观察、思考和表达的方式,得其意忘其形。

我们太久没去关心意义了,以至于多数时候问有什么意义其实只是在问有什么用。正如满世界对中国传统武术的批驳,没用、不能打、虚假……诚然有一些假大师存在,但我们也许都忽略了"花拳绣腿"的意涵。

思考一个问题,世界上有多少种格斗技术发展出"花拳绣腿"?试想每个物品被发明的最初都在追求它的实用价值,对于它美不美、舒不舒适是没什么要求的,唯有它越过了实用阶段,我们才开始考虑如何让它变得舒适变得漂亮,"花"和"绣"两个形容词透露出来的是对美的追求,世界上又有多少格斗技法走出了能打的要求呢?

我们是否耐心去感受过,南派拳法大开大合的动作、扎实的步伐、刚硬有力的拳风,以及北派拳法闪转腾挪的身法、动迅静定的变化、舒展大方的姿势,其背后所蕴含的地方文化特征。甚至,哪怕直到今天运动员的衣着身形特点,南派运动员的无袖上装,露出粗壮的臂膀,北派运动员上装带袖,更为修长的身形都在透露不同的文化特性。

我们只看到了那些摆架势一般的动作,却没看出从动作到神情所想表达的意思——“滚开,你打不过我”。我们是否应该尝试去理解,源起于杀伐的传统武术,其“止戈”(武)的美好念想。

艺术的美好在于其理解真实的价值,在于其引起美好向往的超验性,而不是交换价值;不在于我们去看过了、玩过了、而且看了很多,而在于那些观看和体验的过程中,让人跳出生活忍不住凝神回味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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